落叶归根

今天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人，我的爷爷，离开了。

人性都是自私的，唯独家人永远是为你好。昨天赶回家，即使进入了弥留之际，含糊不清的还说着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：“请了几天假？不用特意回来的哟”。 听姑姑说已经十几天了，不吃少喝，加上心衰气紧一直睡不着，那天他竭尽全力，等待唯一放不下心的、永远长不大的孙子一起回到老家，他最大的遗愿就是我能成家定居，不用在外漂泊。爷爷光辉的一生，金黄的枝叶再耀眼，落后总是要归根，才能安息。

在车上的时候他瘦弱的身躯，靠着我的肩膀紧闭双眼喘着大气，每路过一个地方我就喊着：“公！我们到大坪了… 公！我们到合水了… 公！我们到热水了！”，说完他总是缓慢打开眼睛看一看窗外。

不幸的是被病痛折磨了十几天，幸运的是最后的24小时我们都在身边陪伴着离开了。走的时候我双眼模糊，一转头擦眼泪，发现乌云遍布的天空中，一束金黄的晨光照进房间…

体面的人

我不乐于给他人贴标签，因为一个人总有太多闪光点，如果说只能一个爷爷的特征，那么一定是体面。永远一身中山装，衣服永远是带领的，无论冬夏总会保持干净清爽的穿着。除了生病虚弱的时候，黑灰的头发和胡子从来不留长，推三边剪法很是精神，作为自然卷的我时常羡慕要是能有一样发型该多帅啊。从不漏齿的微笑，走路永远带风，身边人永远都跟不上他的脚步。

爷爷永远不舍得麻烦别人，即使自己掉落深渊。印象最深有一次在山里砍大树，被震落的树支砸破了头皮，血流不止，一个路过的村里人看见连说：“耀叔我背你回去，赶紧的！” 他连忙说不用不用没事的，万般坚持下村里人赶紧跑下山和同屋叔叔说了情况，叔叔冲进山背回来送到了县医院。那年我上高一，放学后赶到医院的时候，医生刚好检查完说：“六厘米的口子啊！都看见头骨了，都不用止血，已经快留干了”。

劳作未停的一生

善良朴实，勤劳刻苦已深深刻在了农民的血液里，靠天吃饭的特性让他们丝毫不敢怠慢，春天和爷爷一起插秧，夏天一起收割，秋天一起进山，冬天一起起油锅，忙碌中度过了四季。我从不觉得这个角色很无聊，相反他们会很多超酷的本领，比如装鱼，将竹筒做成锥形，固定进溪流中，第二天就能看到好多条自投罗网的鱼了。再比如放香菇，将树干打一些孔，放入香菇种，几个月后就长出各种各样的香菇……

他经历了太多，作为农民的爷爷一生走过了改朝换代、大饥荒、公社化、改革开放等等，我比较爱听一些过去的故事，时常听他讲起公社饭堂等发生的一些遥远趣事，对我而言是一个故事，对他而言是整个人生。

经常和我说的比较多的一句话是：“钱都是省出来的”，初听不理解不同意，过了几年发现字字在理。穿的衣服对于我们千禧一代来说从来都是便宜到不可想象的，今天听姑姑说起，他这一辈子穿过最贵的衣服就是这套寿衣了吧。他经常拿着和我炫耀某个物品花了才几个钱就买来了，这个店的一次性杯比哪里哪里的店便宜了多少，一脸开心。多年后才发现这个习惯也深深影响到我了。我工作后每次回家都会给爷爷一个红包，后来才知道他一分没花。因为怕遗忘别人对他的好，每个人给的红包他一分一毫小心翼翼地记在笔记本上，全部存起来，后来都分给了子孙们，走之前还给了我一万多现金，多年不碰现金的我第一次发现一万多块如此厚重。他嘱咐让我找女朋友用，“要尽早成家啊，对女孩子不要太小气，该省要省该花要花，这几年不能放香菇，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”，一个老人没有固定收入，没法想象是哪里来的。

爷爷真的太省了，每一笔花销记得清清楚楚，购买的电器等花销都会记在产品说明书上，并且写着购买时间和报废时间，然后放进月饼盒保存起来。我能记起来花过最大的钱是县城买给我们的房子。消费习惯的天差地别，直到我整理遗物的时候才慢慢理解。一张1958年的工资单，月出勤23天只有8元；一张同年的借据，写着因超支借人民币4元；一张1953年夏秋的公粮缴税单，缴了七十九斤；一本1954年的日记写道：来钱0.8元，交出社费0.2元，猪肉0.49元，欠0.11元…… 当我看到这些才逐渐将艰苦年代具象化，从苦难中走过的人又怎么会、怎么敢忘记苦难呢。

爷爷省下来的钱都用在家人身上，带我长大，爷爷是高中学历，幼时教我学会写名字【赖红游】，因为学会了这么复杂的名字学校破了学龄的例收了我，教我读书写字，耳濡目染中，从小打下了好的基础，时常告诉我读书能改变命运。供我上学，我考上大学的那天，他的心情溢于言表的开心，我没让他失望，成为了家里第一个本科生。

我喜欢健身，体重一百四一身的肌肉，我却从来背不起一百多斤的树和竹子，担不起两百多斤的谷子，更承担不起一个家的重量。而这些爷爷都做到了，扛起了一切，而他体重只有一百斤不到。

对于新奇的事物爷爷充满了好奇，我买给弟弟的枪和积木之类的所有玩具，他经常会拿起来把玩，露出经典的微笑。当我拿出vr给弟弟玩，他会走到眼镜前挥舞手臂，好奇的观察弟弟蹲在地上在看着什么，我喜欢玩的东西原来他同样喜欢，我经常想象如果他出生在和我同样的年代，大概率会和我成为好朋友，一起喜欢玩玩具，摆弄电子产品，一起喜欢打机。

克制的情感

爷爷情感方面比较传统，表现地很克制，也很倔，每次我去广州前下楼，他总跟我身后，想着送我，我说车站这么远，不用送的，快回家去。他总是说：你走你的，我是下市场买菜，进站后我一回头，看见他在车站的门口张望着，寻找着。

爷爷一直觉得我是长不大的小孩，对于从小耍宝的我，也一直秉持和奶奶包容相反的严肃教育，责骂一点也不少，虽是如此关爱却一点也不少，自从我出远门工作，一直都会打电话来关心，最近的一次电话还是在两周前，我丝毫不知他身体不适，仍然是关心我：有没有找女朋友？是时候成家了，别总是说不急不急，现在你选别人，过几年就是别人选你了。

再也看不见爷爷了啊，再也看不见听到车声快步走到屋外望向村口的人，再也看不见拿着手电在农村黑暗中穿行的身影，再也看不见因为我睡得晚起，六点独自走十公里回老家的徒行者，再也听不见你该成家了的嘱咐，再也听不见从大包小包拿出来香菇送人的吩咐。

愿你所愿的未来

爷爷临终前种下的四颗香蕉树和桔子树，一定会茁壮成长，等到枝繁叶茂结果的那天，我会回到家乡，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找到人生的目标，有一个健康的身体，一个稳定的收入，一个美满的家庭。再等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儿孙满堂，他们会围着自己，我会端起着爷爷的照片对他们说起：这是爷爷的爷爷，我的人生近乎是他给的，从我1995年出生开始……